不懂这些术语还敢买燕窝?刷胶粘碎、化学漂白等乱象急需市场监管

  “买燕窝时如果担心踩雷,可以下手燕条或者半干挑盏,不用太在意干净度的问题,这样可以减少踩雷几率。”燕窝经销商张莉告诉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你可以跟商家说,我就要半干挑的燕条或者燕盏,你能说出这几个词,就没那么容易被忽悠。”

  近期燕窝行业颇不平静。不久前辛巴在网络平台发布长文,因为“糖水燕窝”一事控诉平台双标。他表示,很多网红以及明星都曾卖过同款燕窝,包括当红的刘畊宏。随后刘畊宏就此进行了道歉。这一“控诉”再次把燕窝行业的乱象推到舆论聚光灯下。

  中国燕窝市场不断增长,2020年我国燕窝市场达400亿元。燕窝的消费群体出现了年轻化的趋势,品类也越来越多元,许多新老品牌和企业发力,加速抢占潜在的市场。

  不过,燕窝市场依然充斥着许多问题和乱象,以假乱真、以次充好、刷胶粘碎、假溯源码和化学漂白等问题在行业内仍然存在。随着线上渠道逐渐成为燕窝销售新趋势,产品端乱象也顺势蔓延到电商平台端。业内人士直言,燕窝行业“水太深”,急需加强监管力度。

  行业乱象:以次充好、化学漂白、刷胶粘碎

  “我们家最熟练的挑毛工一天也不过挑200克,像我这种半职业的一天最多只能挑50克。”李青是一位有多年从业经验的燕窝产品从业者,她告诉记者,新采摘下来的毛燕往往内嵌燕毛和杂质,挑毛成了燕窝产品加工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不过这种挑毛工作颇为费力,李青告诉记者,员工技术娴熟程度不同,挑出来的燕窝品质也存有差别。为了省力气,一些厂家走起了捷径,直接用化学漂白水来简化挑毛流程,漂过之后,黑色的毛就不再能看得出来。

  燕窝产品有多个细分种类,包括燕盏、盏条、燕碎、燕饼等。其中燕盏是已经处理好的完整的燕窝,李青表示,也正是因为类别多样,给一些不良商家提供了以次充好的操作空间。比如炖好的燕窝其实非常难分辨出它的原材料到底是什么,即使商家用碎掉的燕条充当燕盏,消费者也看不出来,而燕条和燕盏的价格差别非常大。

  由此,燕窝刷胶和粘碎在业内是一个较普遍的现象。李青介绍说,一些燕盏本来比较脏,挑完毛之后,留下的缝隙就比较大,这个时候商家就会把一些燕碎粘在上面,弥补缝隙从而让燕窝显得更为完整。还有商家会用一些胶类物质把燕碎粘到燕窝底部,以此增加产品重量。“炖燕窝之前需要先把燕窝用水泡开,如果没有粘燕碎,泡水之前和泡水之后的重量基本是一样的。而如果沾了燕碎,燕窝在水里一泡,下面就会碎成渣,重量会少许多。”

  除了上述这些乱象,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梳理发现,燕窝行业一些产品存在的问题还包括价格陷阱、产品走私、虚假宣传等。

  李青分析认为,燕窝市场乱象不断,主要是因为燕窝里的学问比较大,大部分消费者都不懂产品本身。“燕窝这个行业现在涌进了很多所谓的品牌,但是甚至那些做燕窝的人,很多对燕窝其实也不是特别懂。”

  以燕窝里面的囊丝(燕窝内部呈网状的结构,为鸟蛋和小鸟提供保温以及缓冲压力的作用)为例,李青解释称,燕窝采摘下来的时候,由于环境不同,需要剪掉囊丝的程度也不同,囊丝留存的多少可以反推燕窝此前所处环境的好坏。

  “比如一款燕窝的囊丝大部分都被剪掉了,说明当初这个毛燕里面是比较脏的。”再以季节为例,她表示,一年当中,雨季的燕窝品质最好,一方面是因为此时燕子的吃食会比旱季丰富,另外经过雨水频繁的冲洗,燕子身上的干净度也会更高,所以雨季的燕窝会比旱季的燕窝更受行业人士喜欢,价格也更高。

  再比如毛燕的挑毛方法,最好的挑法是干挑(喷湿之后挑毛),此外还有湿挑(泡水后挑毛),以及介于干挑和湿挑之间的半干挑方式。“燕窝是水溶性的蛋白质,干挑的营养损失最小,湿挑的营养损失会比较大”,“但是外行根本看不出来什么是干挑,什么是湿挑。”李青说。

  记者发现,在社交平台以及各大购物网站上,关于燕窝产品的差评和投诉并不少见。截至目前,黑猫投诉平台上关于燕窝的投诉内容有583条,涉及燕小厨、燕美娘、燕之屋、小仙炖、同仁堂等多个品牌,投诉事由包括燕窝里吃出异物,产品有霉变,产品破损、商品重量缺斤少两、买到假燕窝、产品功效虚假宣传等。牵涉的平台则包括多个主流电商和短视频直播平台。实际上,根据消费者投诉信息,辛巴燕窝事件中的产品茗挚燕窝此前就在多个平台均有入驻。

  “血燕”风波后溯源码上场

  根据质量等级不同,燕窝价格往往从一克十几元到一百多元不等。作为价格高昂的滋补品类,燕窝行业的问题并不是近几年才有。十多年前,整个行业就经历过一次“大地震”。

  彼时一些商家为了攫取更高利润,杜撰出“血燕”这个品类,谎称这种燕窝是由燕子“吐血”形成,因而营养价值极高。据央视当时报道,2011年6月始,浙江省工商局连续三个月对市场上销售的血燕产品进行抽检,结果,抽检的537批次,3万多盏血燕产品100%不合格,部分所谓血燕亚硝酸盐含量高达每千克11000毫克,超标350倍。据了解,亚硝酸盐摄入过量会引起中毒甚至死亡,长期食用含有过量亚硝酸盐的食品将会增加患癌风险。

  经调查发现,这些血燕产品主要进口自马来西亚等国家。这一事件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虽然媒体揭发的是假血燕,但是消费者彼时对所有的燕窝都产生了不信任。一时间,整个燕窝行业陷入危机。同年7月,中国开始禁止海外燕窝进口。从事燕窝生产的企业经营陷入困境,媒体报道称,逾90%的燕窝滞销。

  直到2013年,国家恢复了燕窝合法进口,燕窝市场开始回暖。2014年,中国燕窝正式放开政策。根据国家质检总局与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的主管部门协议规定,输华燕窝产品加工企业必须获得中国国家认证认可监督管理委员会注册后才能获准进口,合法的进口燕窝产品也符合一系列相关标准。输华燕窝产品还应建立追溯体系,确保产品可追溯并在发生问题时能及时召回相关产品。中国燕窝溯源管理服务平台应运而生,燕窝行业进入了溯源码时代。

  溯源码已经成为辨别正规燕窝产品的主要标识。“根据产品认证相关规定,境外燕窝产品加工企业所使用的毛燕窝应来自于官方备案的燕屋(洞)。国内燕窝产品加工企业应使用合法进口的CAIQ(中国检验检疫科学研究院)溯源燕窝作为原料。”中国检验检疫科学研究院表示,CAIQ溯源标签作为进口燕窝的身份证,已获得了我国消费者的认可。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注意到,2021年1月份,由中国检验检疫科学研究院发布的《2020年度燕窝溯源报告》显示,目前,获得我国准入的燕窝出口国包括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泰国三个国家,获得我国海关总署注册的燕窝生产企业共60家,包括35家马来西亚生产企业、23家印度尼西亚生产企业和2家泰国生产企业。

  目前官方认可的溯源码不止一种。业内人士介绍称,中国检验检疫科学研究院颁发的溯源码(CAIQ)始发于2014年,是目前市面上比较主流的溯源码,也称为国际码。中检集团在2019年也推出了一套溯源体系,简称CCIC,中检的溯源码目前主要是运用在马来西亚的进口燕窝上,区别于国际码的地方在于,它是属于直接在国内挑毛加工的范畴。此外还有两款官方认可的溯源码,一个是钦州燕窝产业园的溯源码(中检体系),另一个是厦门东南燕都溯源码。

  不过溯源码并不能完全保证消费者买到的燕窝产品品质。“溯源码可以帮助你查到流通渠道,有正规溯源码的燕窝产品基本上也是足干的,不用考虑水分问题,但是这并不能完全保证产品的品质。”燕窝经销商张莉告诉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在燕窝产品进口过程中,海关环节会检验亚硝酸盐等一些元素有没有超标,有没有达到食品安全标准,但是并不会检验燕窝的刷胶和补碎问题,“因为并没有机器专门有检验刷胶和补碎的标准,全部得靠人工看。”

  值得注意的是,溯源码本身也并不是没有疏漏。一些不法分子在这个环节上也做起了文章。“为了以次充好,一些加贴仿冒CAIQ溯源标签的燕窝产品在市场上出现。”中国检验检疫科学研究院(CAIQ)发布的一个案例显示,该产品“在包装上显著地标识了在构图、整体外观上与中国检科院注册商标基本相同的燕图形”。

  李青透露说,燕窝行业内有专门做溯源码的供应链,商家买来贴上可以说是自己工厂的溯源码,“主要看B端经销商的需求,他们要的话就放上,不要就不弄。就和防伪码一样。”她进一步解释称,朔源码原本目的是为了让消费者知道产品来源以及是否符合标准。“但是燕窝进来的渠道太多了,很多并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而是快递方式居多,那就不会有正规部门给的验证资质了。”

  除了燕窝溯源码本身存在的疏漏,产品的销售渠道和平台端往往也缺少严格的审核和把关。有燕窝从业者告诉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对于燕窝产品的入驻,此前有些平台主要是要求营业执照和食品许可证,有些看重品牌的影响力,还有平台则是需要产品开白(特殊类目当中的产品需要报白通过才能直播带货)。

  某平台官网显示,燕窝等传统滋补营养品属于定向邀约类目。即商家通过平台的入驻邀请及审查许可,方能发布对应类目的商品。具体来说,定向邀约需满足的条件包括:需满足相关资质要求和资费标准; 需满足该行业对店铺品牌定位、商家实力、经营能力等方面的要求等。而另一平台入驻说明显示,传统滋补营养品的入驻标准要求主要包括:商家持有《食品经营许可证》,经营国产滋补食品,生产厂商需取得《食品生产许可证》扫描件,近半年内的进口货物报关单扫描件,以及近半年内的同批次商品的出入境检验检疫合格证明或出入境检验检疫卫生证书扫描件;(若为进口干燕盏商品,需同时提交原产地证书,且国外生产商需为认监委批准的国外生产注册企业)。

  不过,多位受访者表示,平台目前所要求审核的资料并不能完全保障产品的品质和质量。“这种审核主要就是看个营业执照,经营许可证啥的,一些特殊的也可以找代办公司花钱解决。”广东的滋补行业从业者杨政表示,“(对于燕窝产品的入驻质量审核来说)前期不现实,前期平台要的是商户数量和盘子的大小,后期有可能会抽检也有可能不会,因为检测很花钱,谁承担这个费用呢?”他进一步解释称,“平台要的是在国家法律允许范围内尽可能GMV(商品交易总额)最大化,因此在审核方面不会卡得特别严格,特别是前期,具体安全还是要靠国家。”厦门的一位燕窝从业者李峰也表示,“你卖的东西如果有问题,那就需要你自己去售后处理。平台端这边肯定是没有办法管控的。”

  品牌企业靠高额营销费用拉动营收

  中国是燕窝消费大国。根据观研报告网发布的《中国燕窝市场发展深度分析与投资前景研究报告(2022-2029年)》(以下简称《研究报告》),2010年,我国燕窝行业市场规模达35亿元人民币,2011年这一指标翻了近两倍。

  近些年常温即食燕窝、鲜炖燕窝等产品出现后,燕窝的食用变得更加便利,市场总体呈现供给侧与需求侧双增长格局,行业进入发展快车道,2020年,我国燕窝行业交出400亿的成绩单。国燕委理事长马增俊表示,虽然进口量增加,但面对市场需求仍有较大缺口。

  几大电商平台的一些销售数据也佐证了这一趋势。据相关统计,京东燕窝的销售在五年间增长了30倍,年均复合增长率达到98%。《2020年燕窝行业疫情生存报告》则显示,2020年上半年,天猫燕窝销售额为20亿元,较2019年同期增长约50%。618销售额约为6.3亿,较去年同期增长约100%。根据抖音数据分析服务平台蝉妈妈发布的《抖音2022第一季度滋补膳食行业报告》,从去年第一季度到今年第一季度,以藏红花、沙棘为主要成分的药食同源品类,燕窝制品为代表的燕窝滋补品类占据前二位置,销售额多个季度持续递增;在滋补品细分品类,即食燕窝市场份额则攀升至第一。

  上述《研究报告》表示,从消费主体来看,85后和90后等人群逐渐成为燕窝消费主力。对于年轻人来说,具有高颜值包装的燕窝产品、跨界联合的燕窝产品或在“燕窝+”上玩出新花样的产品更有吸引力。

  近年来在国内形成一定品牌影响力的品牌有燕之屋、小仙炖、燕安居、燕府、熹焱燕窝、天赐福燕、青岛正典、同仁堂等。其中,小仙炖近年来表现亮眼,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注意到,小仙炖创立于2014年,其凭借创新的产品和商业模式曾吸引多家资本,已经累计获得6轮融资。官方资料显示,2018年其销售额为2亿,2019年达到8亿。2020年,其在618和双11大促中的销售额累计达到7.1亿元。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小仙炖,还是老牌燕窝品牌,其经营发展在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高昂的营销和广告投入。以小仙炖为例,其营销方式包括请豪华明星阵容代言、小红书等社区平台KOL种草、头部主播直播带货、电梯广告集中投放等。曾有燕窝从业者向媒体表示,小仙炖一年广告费在六七亿元左右。

  多位受访的燕窝从业人士表示,大众对燕窝的认知度偏低。由于不知道燕窝好坏的区别,所以很容易买到假的或者劣质燕窝。“有些客户为了防止被骗只能买品牌燕窝,但是一些品牌溢价夸张,甚至有时候是市场价的3-8倍。”燕窝行业从业者赵辰说。

  《研究报告》认为,新进入的品牌都以即炖、现炖为主要卖点,但其在品牌建设和销售网络建设等方面还有较长的路要走。燕窝行业离产业良性竞合和集群化发展尚有不小的距离。

  争论持续:燕窝真有营养吗

  直到今天,关于燕窝是否真正具有相应的营养价值,各方依然争论不休。有人相信燕窝是营养非凡的高端滋补品,也有人称,燕窝中的蛋白质质量较差,根本没法跟肉蛋奶中的蛋白质相比,靠吃价格昂贵的燕窝来补充唾液酸,性价比太低,作用也不明显。

  广东省食品安全保障促进会副会长朱丹蓬表示,缺乏国家标准是燕窝行业乱象频发的主要原因。在他看来,只有有了国标的加持,整个行业才能进入到规范化、专业化、品牌化、资本化以及规模化的周期。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了解到,截至目前,我国尚无针对燕窝产品的行业及国家标准,相关企业主要依据罐头食品国家标准加工燕窝制品。近年来,燕窝行业企业虽然制定出台了一些团体标准,但在如何规范燕窝产品质量安全以及如何规范检验等方面,依然存在空白。

  有业内人士表示,想建立燕窝的标准并不容易。这源于原材料本身的多样性:每只燕子所产的燕窝不一样,里面的营养成分也就不一样;每家企业加工处理毛燕的方式不同,在此过程中产品的标准再次被复杂化;此外,整个东南亚生产燕窝的企业很多,不同地区的燕子品种不同,不同国家的标准也不一样。种种因素叠加,导致燕窝的标准非常难做。

  整个行业的监管总体上越来越严。多位受访者表示,相关部门对燕窝产品抽检的频率越来越高,对指标的把控也比较细致。杨政说,“现在整个燕窝行业比以前要规范很多了。”不过他还是建议消费者在购买燕窝产品时“尽量选择干燕窝”。

  “对于消费者来说,因为燕窝的客单价不低,所以一般还是会去社交平台或者网络上做功课的。”李青说,想要买的好的产品,还是要多学习一些鉴别知识。“如果是准备长期食用燕窝,最保险的方式就是自己了解更多燕窝知识,后续能够更快地选择到合适靠谱的商家以及靠谱的产品。”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受访对象为化名)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孙文轩